第298章 天大一件事儿 (第2/2页)
“好两个畜生!”罗汉大爷心头火起。
他找到一柄锋利的铁锹,对准一头黑骡的后腿猛力铲去。
受伤的骡子把屁股高高扬起,一溜热血抛洒,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淋了罗汉大爷满脸。
罗汉大爷瞅准空当,又铲中了骡子的另一条后腿。
黑骡叹息一声,猛然坐在地上,另一头黑骡,傻愣愣地看着瘫倒的同伴,像哭一样,像求饶一样哀鸣着。
罗汉大爷平托铁锹,向它逼过去。
它用力后退着,缰绳几乎被拉断,木桩劈劈啪啪地响,它的拳大的双眼里,流着暗蓝的光。
“你怕了吗?畜生!你的威风呢?”
“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你这个里通外国的狗杂种!”
那边狗叫人喧,天亮了,从东边的高粱地里,露出了一弧血红的朝阳,阳光正正地照着罗汉大爷半张着的黑洞洞的嘴
崔道怡看着这一段罗汉的怒骂,心中也生出一股豪爽与快意。
“骂得好!”他忍不住拍案击节。
江弦真写到了他心坎里。
这群卖国的杂种,可不就是骡子?
不,连骡子这样的牲口都不如!
崔道怡接着往后看,一场拴马桩上的悲剧也就此掀开序幕。
鬼子为了修公路,把村中骡马劫掠一空,但是罗汉大爷用铁锹铲伤骡蹄马腿无数,被抓获以后,鬼子大怒,要在拴马桩上将罗汉大爷剥皮示众。
这天,日头刚刚升上高粱梢头,村里的若干老弱妇孺被驱赶到后来令人失色的拴骡马的地方。
一开始,余占鳌和戴凤莲都没认出罗汉大爷,因为他被打的血肉模糊。
头顶上的血痂像落水的河滩上沉淀下的那层光滑的泥,又遭阳光曝晒,皱了边儿,裂了纹儿。
干活的是东北乡有名的杀猪匠孙五。
“太君说,让你好好剥,剥不好就让狼狗开了你的膛。”
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
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他屁股扭动着,说:“大哥.”
罗汉大爷说:“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
日本官儿吼叫一声。
翻译说:“快点动手!”
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
孙五的刀子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罗汉大爷狂呼不止,一股焦黄的尿水从两腿间一蹿一蹿地滋出来。
走过一个端着白瓷盘的日本兵,站在孙五身旁,孙五把罗汉大爷肥硕敦厚的耳放在瓷盘里,又割掉另一只放进瓷盘。
罗汉大爷两只耳朵在瓷盘里活泼地跳动,打击得瓷盘叮咚叮咚响
“小鬼子,我草你祖宗。”崔道怡的眼睛都红了。
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一幕,崔道怡相信,这绝对不是江弦笔下虚构的内容,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几乎是模糊着视线,将后面那一段看完的。
翻译官说:“快剥!”
孙五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
罗汉大爷破口大骂,所有的人在罗汉大爷的骂声中昂起了头。
孙五哭着说,“大哥.大哥你忍着点吧”
罗汉大爷把一口血痰吐到孙五脸上。
“剥吧,操你祖宗,剥吧!”
孙五操着刀,从罗汉大爷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剥起。
孙五已经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么精细,把一张皮剥得完整无缺。女人们全都跪到地上,哭声震野.
崔道怡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红高粱》这篇完整读完。
当他将稿子合上的那一霎那,从那个火红世界抽离的那一瞬间,回想起的是张守仁在他面前对《红高粱》作出的评价:
这是一部杀气腾腾的!
正是如此。
在崔道怡读来,一种刚烈的滋味从开头贯穿到结尾。
除了罗汉被剥皮那一段,令崔道怡最为震撼的就是戴凤莲和余占鳌野合的那一段,岂止是“离经叛道”,更是“大逆不道”。
可戴凤莲错了吗?
就说她死前的那一段质问。
“什么叫贞节?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
戴凤莲和余占鳌在高粱地野合是错,那她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麻风病人就是对么?
还有的结尾,始终在回忆和正在进行的事之间穿插,在结尾,是江弦所写的一段话:
“谨以此文召唤那些游荡在无边无际通红的高粱地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我愿扒出我的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切碎,放在三个碗里,摆在高粱地里。伏惟尚飨!尚飨!”
崔道怡能感到,江弦一种强烈的不满与反省。
在里,江弦笔下爷爷辈的好汉们,都有高粱般鲜明的性格,敢爱敢恨。
可到如今,这种性格似乎退化了。
国民的性格当中缺失了豪勇,孱弱不堪。
于是江弦发出了发出如今英雄气不再,自己也愧为不肖子孙的感慨。
崔道怡想了一会儿,睡了一觉,又重新带着种种感悟,再把《红高粱》这篇读了一遍。
第二遍读的时候,崔道怡已经像是喝一杯高粱酒一样,细细品味着这篇的滋味。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爱情激荡,高粱凄婉可人。”
“‘高粱高密辉煌’,这一句真的神了!”崔道怡忍不住感叹。
看似不符合语法,但是很有感觉。
“怎么写的这么好呢?”
崔道怡不得不佩服。
江弦在这篇中所表现出的诡谲的想象力,还有淋漓尽致的语言、饱满的生命力、张扬的个人意识,这些共同构成了《红高粱》浑厚震撼的气势。
这天,肖悦婷又跑来找崔道怡要稿子看。
崔道怡却不愿意给她,“哪还有时间,这我急着拿去发表。”
虽然江弦和他说过,等他从南方回来以后再对进行修改。
但崔道怡已经等不及将这篇《红高粱》献给读者了。
“发表?这稿子改了吗就发表?”肖悦婷不解。
“有什么好改的。”
崔道怡捧着稿子,“这么高超的语言,照我看,不改也行。”
肖悦婷忍不住争辩,“您不是说,审稿是大事,改稿子是天大的事儿?”
“我说了么?”
崔道怡语重心长:
“小肖,咱们做编辑,工作思路一定要灵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