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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道德几时曾去世

  第十六章 道德几时曾去世 (第1/2页)
  
  娄圭并不是演戏,而是真的被惊到了。
  
  实际上何止是娄子伯,便是戏忠还有之前漫不经心的田丰,乃至于军中大小将佐,无论性格沉稳还是跳脱,此时都有些沉寂。
  
  最后,全军裂开阵势,公孙珣亲自打马向前,也居然一时沉默。
  
  话说,卫将军南征北战,履任多地,也算见过许多天下名城了。从长安到洛阳,从邯郸到邺城,从范阳到蓟县,从濮阳到广宗,这些天下闻名的大城各有千秋……她们或是雕梁画栋,或是商旅辐辏,或是精致典雅,或是磅礴大气,但是从来没有一座城像是晋阳这般奇怪。
  
  如果非要给这座从春秋时代便以北方雄都而闻名的名城一个特色说明的话,那只能讲,这是一座天生便有军事堡垒特色的城池。
  
  实际上,立在这座雄城之前,公孙珣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到了卢龙塞。
  
  晋阳城是真的很像卢龙塞——城墙高大、城门楼巍峨壮观,而且和卢龙塞一样分成了错落有致的三层,同时还有河流穿城而过,而更可怕的是,它们周边都自带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如果非要说区别,那就是卢龙塞靠山多一些,水少一些,而晋阳城靠水多一些,靠山少一些……但是毫无疑问,晋阳城更庞大,更强悍,更震撼人心。
  
  “将军。”打破沉寂的是跟着公孙珣来到军前的少年温恢,他似乎还记得自己‘提供军情’的设定。“如你所见,晋阳此地,城池分为三层。其中,西城有武库、粮仓、官寺、学校、军营、工坊、高台,而且每处都有单独的小城;东城则是市场、民居居多……我记得便是贵家安利号在彼处也有一个门面,但来时已经被查封了;而东城与西城之间的中城,有汾水穿城而过,前后设立有水门,平日兼为码头,负责晋阳交通;至于城外,将军应该一望便知。”
  
  “不错,一望便知。”公孙珣面无表情的答道。
  
  当然是一望便知。
  
  晋阳城北,汾水从中城穿过之后,却又被人工引流,围绕着西城形成了一个满是活水的宽阔护城河;同时,城北汾水引流的三岔口处的另一侧,也就是汾水西侧还被引流形成了一个面积巨大的人工湖,严重阻碍到了军事部署与军事推进;这还不算,高大雄壮的西城那边,不仅身前有人工湖的遮蔽,其西面不过数百步的地方,居然还有两座天然的石头山!
  
  平心而论,这两座山,放在并州这个山窝子里,其实什么都不是,但此时位于太原盆地的平地之上,与晋阳西城遥遥相对,却显得格外险峻了。非只如此,再细细看去,这两座山不仅前方有湖泊遮蔽,山间居然还有河流拐出,这条河从湖泊后方沿着西城充当了又一层天然的护城河,并最终在中城水门那里转入汾水。
  
  如此地理,如此雄城,如此将城池、山水结合到极致的军事要塞,公孙珣除了面无表情外,还能如何?
  
  再细细看去,山上有驻军,遥遥可见郭字旗帜;而西城北面,从湖泊后到山下的隘口处更有一座严整的军营,其中杨字大旗迎风而展,俨然是太原太守杨终引主力至此;至于东城北面,汾水引出的三岔口后面,也有一座军营背墙临河列阵;而三处兵马遥相呼应之余,众人也注意到,无论是汾水还是湖泊,边缘处的冰面都有些不对劲,一看便知是被专门捣烂过了……换言之,太原这里早有准备,层层叠叠,上上下下,俨然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军事部署。
  
  而基本的军事部署,没有什么严重错误的军事部署,配上这座雄城,其实已经算是最出色的军事部署了。
  
  “我军多骑兵,敌军不敢主动过隘口来骚扰,就在湖泊北面直接安营扎寨,明日攻城!”面对如此情形,公孙珣当然不会擅自试探,而其人看了半日,也只能发下这么一道军令,然后便不再多言。
  
  等到当日晚间,军中谋划,熟练如娄子伯也没有多余话可说……首先是兵力施展不开,隔着汾水和那个湖泊,无论是东城城下的军营,还是攻击西城城下杨终所在那个隘口,都是必须的,却也都是艰难的!
  
  尤其是杨终所在的那个唯一一个从地面进军的隘口,即便是能有所得,郭缊也能立即从山上扑下来,前后夹击,一个不小心便要吃大亏。
  
  至于说,寻得小路上山攻击郭缊,似乎是个法子,但是王泽和令狐华,却都一口咬定,那两座山后面是峭壁,只有对着城的方向能上去……实际上,当年赵简子的加成修筑晋阳城的时候,就是看中了这两座山和汾水之间的出色关系,然后才修的城!
  
  这就是所谓天赐之险了。
  
  于是乎,众人讨论来讨论去,却只能得出试探性攻击城下兵营的‘法子’来。
  
  至于说,这两座军营拔下后,杨终退回城内,将来又如何面对更加难咬的太原坚城本身,众人却都没有言语……这要是顿挫在如此坚城之下,久而无功,那就不是军事问题了……这种坚城,一下子攻不下来,那就真攻不下来了。
  
  对此公孙珣并未表态,只是点头应许了明日的攻击计划,便散了军议。
  
  时值冬夜,虽然天寒地冻,却也月明星稀,公孙珣心中多有所思,却是并未转回后帐歇息,而是在军议后依旧全副甲胄,径直引着白马义从中的韩浩、赵云、田豫、文则四人,还有几十名亲信卫士,一起去巡视营寨。
  
  而多方走动之后,其人却是驻足在营寨前取水的地方……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此处正对着那座湖泊,湖泊对面还有侧方山上的军营灯火通明,头顶明月也皎皎如冰,冰湖映月,月映冰湖,火光临水,水照火光,虽说是战前,却居然别有一番滋味。
  
  公孙珣扶刀立在湖前,看了一阵,却是忽然一声叹气。
  
  赵云和韩浩都是诚恳稳重之人,自然不会多问,但田豫此人的性格却有些火盆,便一时忍耐不住:“君侯可是在忧虑明日战事?”
  
  “我是忧虑自己,也在忧虑他人。”公孙珣头也不回的言道。“然后还想起了一个已经去世了的故人,所以心中感伤,却唯独没有忧虑明日战事。”
  
  田豫一时尴尬失笑:“这大概就是当日在昌平,君侯教我们的,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了吧?”
  
  “是啊!”公孙珣依旧头也不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田豫再也无话可说,除了远处传来的刁斗声,湖边一时沉寂如初。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忽然在旁出声:“君侯之所以忧虑自己,其实是在忧虑没有多少人懂你的苦心吧?而忧虑他人,其实在忧虑对面一些人明日要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送掉性命吧?至于去世的故人,我就不知道了……”
  
  公孙珣听着声音耳熟,却又偏偏觉得哪里不对,回过头来方才醒悟……原来,说话的人居然是白日才从晋阳城回归的代郡太守王泽王季道,这位晋阳王氏出身的名臣不知是何时来到此处的,而且张口便是君侯而非将军,这才让人疑惑。
  
  “王公如何在此处?”不等公孙珣发问,旁边的赵云便警惕了起来。“我等并未见人过来。”
  
  “军议后我便来此处了,一直立在那边栅栏下出神,倒是君侯还有诸位来的有些晚了。”王泽束手踱步向前,坦然作答。
  
  “原来如此。”公孙珣面色回复如常,复又扶刀望向湖对岸处。“王公好情调……也是在感时伤怀吗?”
  
  “人非草木,怎么可能没有感慨的时候呢?”王泽缓缓走上前来,立在公孙珣的侧后方,却是连番追问。“便是神武如君侯你,不也是难得有所感怀吗?君侯在感怀什么?我刚刚说的可对?”
  
  “心情这个东西,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怎么能一言以蔽之呢?”公孙珣不以为然道。“就好像这如镜湖面一般,中心月圆,四周灯火,一片绚烂,可实际上却都是周边景色倒映过来的,它本心反而是平淡如水,清凉如夜。”
  
  “可即便是映照来的,也总有来头吧?”王泽竟然紧追不舍。“湖中月来自天上月,湖中火来自周边火,便是那一片冰心,又何尝不是汾水注入来的呢?君侯如有闲心,不妨与我说一说……到底在忧虑自己什么?”
  
  “说起来让王公笑话。”对方如此想谈话,公孙珣反而不好推脱了。“我是在想,如今时逢乱世,遍观天下,枭雄明主、英雄豪杰、名臣良将、毒士恶贼……自朝堂自乡野,简直到处都是人物与故事,仅仅是想一想,听一听,便让人不得不叹服!”
  
  “这倒是句大实话。”
  
  “所以我就接着想啊,为什么不让那些英雄豪杰在战场上轰轰烈烈,你来我往;让那些枭雄明主,在世间呼风唤雨;让那些名臣良将,砥砺而为,功名并取;再让那些毒士恶贼,勾心斗角,死不瞑目……?”公孙珣继续轻笑而言。“看着他们为名为利,为义为忠,为门第为家族,为野心为自保,或能风流一时,或惨烈而亡,倒也不失一件乐事。”
  
  王泽一声冷笑:“君侯毕竟年轻,所以对这些东西还有些赞赏?可恕我直言,这种东西君侯以后怕是少不了的,过了太原,前面便是上党、河东,然后就是董卓……只怕时间久了,君侯反而会和我这等见惯了此等事的老头子一般心生厌恶。”
  
  “我真不是在求此类人此类事,更多的乃是无奈和哀怜罢了!”公孙珣摇头作答。“原本可以如此精彩的故事,原本可以如此英雄的人物,原本可以流传千古的名篇,原本可以让人掩卷叹息的时代,却偏偏因为我公孙珣今日至此,而要不显于世!说实话,挺惭愧的!”
  
  王泽陡然变色:“所以君侯还是觉得,此番取太原失之于诡了吗?”
  
  “这倒也不能说不是。”
  
  “于此,我也有一言。”王泽忽然凛声相对。“君侯要听吗?”
  
  “军中谁还能堵住王公的嘴吗?”公孙珣不以为意。
  
  “这天下,愛哪儿英雄辈出便英雄辈出,爱哪儿轰轰烈烈便轰轰烈烈,我这个太原人只想让太原最好百年千年都不与那些故事与英雄相沾!”王泽扬声而答,他身后韩浩、赵云、田豫、文则四将几乎是同时动容。
  
  不过,公孙珣却是依旧从容。
  
  “君侯知道温恕、温恢父子为何一定要投奔你吗?”王泽继续追问不止。
  
  “都说了,今日王公想说便说。”
  
  “那便好。”王泽束手自答。“因为这对父子此番是从温恕任职的荆州一路潜逃回来的,一路穿州越郡,好在没人为难一个弃官回家的病秧子,这才能越过白波匪与匈奴人的地盘,归入祁县家中……”
  
  公孙珣终于扭头看向了这位并州名臣,因为他终于稍微有了一丝好奇心。
  
  “君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回到军中吗?”王泽正对公孙珣的双目,继续扬声而言。“因为我到了晋阳,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如温恕父子这般从南边逃回来的人,这才知道董卓是如何杀公卿如杀鸡,知道他手下兵士是如何劫掠河南,残虐百姓的!也才知道河内那边的王匡是怎么设置‘舍人’肆意抓人,吞并郡中百姓财货的!更是才知道孙坚是怎么一言不合便擅杀刺史、太守的!”
  
  言至此处,王泽愈发愤然难耐:“君侯,我之前确实是觉得你此番所为失之于诡,甚至从当日在幽州逼迫大司马开始,便觉得你有些强暴无德,但回到家中,这才明白天下的所谓英雄豪杰,枭雄谋臣,个个都是踩着无辜之人的血肉而生!跟他们比,君侯安抚幽州,体恤百姓,此番一路进军,更是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简直是王师复地,吊民伐罪!两相映照,我们不跟着你,难道要跟着董卓、王匡那种人?还是说要拱着杨终那种蠢货让太原生乱?卫将军!君侯!我……”
  
  “何言?”
  
  “我今日之感怀,一则感怀天下羸弱,竟要被那些英雄糟践!二则临湖看见北面军营,想起军中我那些不懂事的族中子弟,所以未免愤恨于君侯居然视我等太原诸族为仇眦先于助力……”
  
  “不该如此吗?”公孙珣当场反问。“你们既有名又有实,名实俱全,一旦生乱,谁能制止?”
  
  “君侯啊,这天下乱了,对我们这些名族有什么好处吗?”王泽满目悲愤与无奈。“若君侯能安定地方,我们为何还要想着作乱?不随君侯随谁?袁绍吗?王匡作恶后夺取的财货不是都充了他的军资吗?还是袁术?让孙坚杀刺史、杀太守的,不就是袁公路吗?”
  
  公孙珣刚要再言,王泽却是一躬到底:“君侯,我今日不是来抱怨的,一者,我回到家中,也确实看到一些族中子弟因为名实俱全而心野难制,不然我何至于无功而返?二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我只想告诉君侯,最起码我们这些见过瘟疫、遇过兵乱、安抚过乱民,行走过天下知道天下是怎么一回事的当家之人,是不会在大事之上犯错的!君侯想要整饬清理,我们绝无推脱,只望君侯稍发善心,速速了结太原事吧!”
  
  公孙珣叹息无言,却是缓缓颔首:“这天下无论贵贱,人命至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王公知道吗?我之所以想起那个去世的故人,一来是因为他正好是你们太原王氏的子弟,二来,却正是他教会我这个道理的……至今感怀!你记得你有个叫王宪的族弟吗?”
  
  王泽抬起头来,却是满目疑惑,俨然是不记得这个族弟了。
  
  公孙珣一声叹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王公啊,不瞒你说,虽然我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这次的行为有些失之于诡道,但白日间与温恢交谈,听他说了南边的乱象和百姓的流离,今日又临湖想起这位故人来,却早已经醒悟了过来……我做的还是对的!因为今日的一番失之于诡,不过稍微损伤一下我的名声而已,却能在将来的某处,让这天下人少死个几万人!”
  
  王泽半是尴尬半是怅然若失,最后却又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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