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 (五) (第1/2页)
龙吟(五)
漫天焦雷,炸得崖山行宫内瑟瑟土落。
昏暗的烛光下,大宋行朝的文官们彼此相视,目光中充满了凄凉与无奈。大熊州、小熊州、香山、三江,行宫外围的岛屿半日内相继失守,曾经被视作天险的崖山已经无险可凭。大宋行朝,此刻战无兵,退,亦已无路。
“太后,臣以为,此刻应马上送皇帝陛下出海,暂避元军兵威。寻找时机,再重整大宋旗鼓!”礼部侍郎邓光荐急切地劝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了,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一声低低的噎泣,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侧面的杨太后仿佛没听见邓光荐说什么一般,只顾着落泪。
自从国舅公杨亮节的遗体被忠勇的士兵们抢回来后,杨太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无论大臣说什么话,她都以哭泣相应。此刻,杨亮节那插满了羽箭的遗体就摆在她的脚下,这位被言官们讥讽为不会做事,只会揽权,一心想把朝廷的军队化为杨家军的国舅,人生最后一刻走得极其雄壮。在听说自己的本家兄弟杨元礼把府库物资全部献给元军后,他硬是以三百死士攻上了香山岛,打得香山岛守军抱头鼠窜。若不是关键时刻,遭遇了吕师夔所带的接应元军,香山岛就会被重新夺回到大宋手上。
面对五千元军,杨亮节提枪,入阵,直取中军。向来以勇武著称的吕师夔不得不掩旗避之。
杨亮节透阵而过,吩咐麾下亲兵回报崖山行宫,香山已失。然后,再度提枪,杀入元军重围,直致力尽战死。
“陆丞相,您看……?”邓光荐得不到杨太后的回答,又把头转到陆秀夫这边。
“上了船,我们能去哪呢?”陆秀夫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邓光荐的话。
是啊,上了船,我们能去哪里呢?诸臣相对黯然。崖门内,大宋水师的战舰尚存一千余艘,其中不乏两千料以上的军船。但此刻伶仃洋外,风高浪急,参照海民的说法是,“一出崖门,片板不归”。驾船出航,只是比战死多拖延了几个时辰,并且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
“那也好过等死吧,说不定海上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否则,杨大人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邓光荐不甘心坐以待毙,继续劝道。杨亮节几次乘船来往与崖山与福州之间,留在崖山的诸臣之中,他应该是最懂海情的人。邓光荐总觉得,杨国舅到死还念念不忘让皇帝出海,必然有他的道理。但具体道理在哪,他亦说不出。非但他,自从张世杰、苏刘义等人离开,翟国秀、顾铠等人相继投降后,整个行朝,已经没有一个通晓水战和航海之人。所以此刻纵使没有风浪,出海亦是一场以生命进行的赌博。
陆秀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心有所动。还没等邓光荐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行宫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宫门口,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扑到在地,哭叫道:“启禀太后,同知枢密院事王德大人,刑部尚书申维时大人,工部侍郎杨守道大人,户部员外胡靖大人,一起服毒自尽了……!”
“什么?”陆秀夫几步走到宫门前,大声问道。他派人去传百官来大殿议事,几个大人迟迟未到。假了太后的懿旨再次派人去催,没想到催回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王枢密和申尚书等六位大人,服毒自尽了。临去前,留言说,大宋已有一帝有辱社稷,断断不可再辱。请陆大人好自为之…….”报信的太监跪在泥水里,一边哭,一边转述道。
陆秀夫的身体晃了晃,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
几道闪电当空划过,蓝紫色的光,照亮他绝望的脸。滚滚雷声从天际而来,震得殿中每个人的心,都跟着发颤。
悲凉而压抑的感觉在大殿中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列祖列宗啊!”惠王赵兴栋悲呼一声,低头撞向了殿中金柱。
整个金銮殿都跟着晃了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血光四溅,诸臣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惠王的尸体被柱子弹开,软软地仆倒。
金殿内,响起一片悲声。正在给弟弟清理身体的杨太后迷茫地抬起头,看看众人,又将头低下,眼泪一条线般,洒在杨亮节的锁甲上。
“报,浅滩水涨,贼舟逆滩而上,凌震将军不敌,已经退过大岭。何去何从,请陆大人速做决断!”
没等众人从悲伤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名浑身是血的小校闯进宫,俯在金殿前报告。
听到此言,众人心里更加绝望。崖山与三江岛之间的水道,被珠江所携带的泥沙淤积,据海民说,已经几十年都无法行船。所以,众人以为,张弘范取了三江岛后,若想攻上崖山,也得驾艨艟从熊州和三江岛之间的水道过来。十几里水路,行船要耗费很多时候。谁料到,此刻天欲亡宋,连浅滩都跟着涨水,能托起运兵的艨艟来。
“报,瑶光舰被风浪推动,撞在奇石上,沉没!”报信的小校刚从泥浆中爬起来,又一名士兵闯进来,伏在阙下。
“啊!”邓光荐后退数步,无力地倚在了殿柱上。
瑶光舰是幼帝赵昺的座舰,整个舰队中,以此舟最大,一向是最抗风浪的。瑶光舰在官涌港内,海中奇石旁,被其他战舰环绕而泊。这艘大舰都被风浪击碎,其他战舰想必更是难保,大宋朝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也断绝了。
“天亡大宋!”诸臣彼此目光相交,顷刻间,想到了一处。
“太后,事已至此,该唤醒官家了!”陆秀夫整顿衣冠,上前施礼,大声奏道。
“嗯,一切俱依凭陆大人安排!”杨太后抬起头,清晰地答道。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被瑶光舰的沉没,蒙古人临近的消息所刺激,一直哀哭的她,居然开始说话。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刹那间带上了几分生命的光泽,仿佛冬日傍晚的残阳,落山前最后的一次闪动般,冷中透着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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