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四) (第2/2页)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城外不是山贼,是破虏军!”保力格一把将刘协拨到旁边,转过身,对着身边带着面甲的侍卫吩咐,“吹号角,命令他们各就各位,不准乱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推起了面甲,把号角放到了嘴边,呜呜吹响。
“你,你…..?”刘协惊诧地看着侍卫清秀的脸,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搅得江南西路各地守将无法安枕的人。
没等他把话说完,保力格将军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子是破虏军的西门将军,他就是破虏军的林琦将军,醴陵城,现在回归大宋了!”
城墙上,新来的“蒙古”士兵抽出利刃,与守军战在一处。城内,骑兵们飞快地掠过街道,把一切敢于阻挡他们的人砍倒。
城门口,“蒙古”士兵听到号角,调转刀头,将守军一一戳翻。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先前“阵亡”的“蒙古骑兵”和追兵一齐冲了进来,迅速扑向了城中各主要街道。
周养浩笑嘻嘻地走上城头,对着刘协深施一礼,“舅父大人,小甥幸不辱命!”
“你!”刘协又喜又怒,指着外甥,说不出话来。
“小甥知道舅父大人谨慎,所以逼不得以,才用了这个办法。舅父,下令投降吧,别挣扎了。城里的弟兄没粮饷,凭什么给蒙古人卖命。况且大伙手中兵器都不齐整,反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与其没来由的为蒙古人而死,何不为宋人卖一次命!”
周养浩收起笑容,正色劝道。
“嗨!”刘协长叹一声,沉默不语。他当年是夏贵大人的部下,随着夏大人跟蒙古人打了几十年,二十余万弟兄阵亡。到了最后,二十万英魂,还不是换了夏大人一家的富贵?
降,为大宋而战。可大宋有复兴的希望么?
“舅父,还犹豫什么,拿难道你要让弟兄们,都不明不白的战死么?”周养浩见刘协不说话,大声问道。
“降,好,我降。”刘协瞬间老了十几岁,颤抖着手,解下了腰间佩剑,举到林琦面前,“林将军,你可命人拿着这把剑,招抚守军,他们都是我的老部下,希望将军大人大量,别为难他们。”
“刘将军放心,大伙都是宋人,有力气去杀鞑子,何必自相残杀!”林琦接过剑,恭恭敬敬地回答。
“刚才言语冲撞之处,刘将军勿怪!”西门彪将架在刘协脖子上的弯刀收起来,拱手施礼,向刘协致歉,“我听小周将军说了,刘将军当年也是个英雄,迫于形势才跟着主帅降了北元。如今形势逆转,刘将军是否可以,与我等并肩作战,一同抗击鞑子?”
刘协先是摇摇头,看看众人的目光,又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多谢几位将军厚爱,容我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舅父大人,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丢了城市,还指望蒙古人会放过你么?你忘了,你给我讲的,当年在夏将军麾下,与鞑子江上奋战的事了?难道几年没有俸禄的蒙古官儿做下来,您当年豪气,都磨平了不成?”
“我?”刘协望着自己破了几个洞的征衣,一阵苦笑。凭心而论,他是个清官。蒙古人的军官没有俸禄,所获全凭战场劫掠。但刘协为官一方,除了偶尔从大户人家勒索些必要的生活费用外,从来没有纵容属下去肆意去欺凌百姓。
当年,他曾为大宋守土。谢太后和皇帝投降了,他不得已跟着上司而降。懦弱的面孔后,坚守的是官员的个人情操。如今,大宋打了回来,让他在元与宋之间重新做选择,刘协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当年为大宋守土,是忠于君。宋亡,跟着主帅投降,是忠于故主。守护地方,忍受贫困却不骚扰百姓,是忠于事,忠于职守。如今作为大元的官员却丢了城市,投降了打着大宋旗号的流寇,还当得起一个“忠”字么?
如果连一个“忠”字都无法坚持,刘协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嗨,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男人么,要入伙,我们大伙欢迎你。要走,就凭你这些年的作为,我们也要平安送你出城。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想那么多,累不累!”西门彪等得有些不耐烦,大声指责道。
刘协苦笑了一下,伸手抹去了眼角几滴浑浊的眼泪,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说道:“西门将军说得有理,刘某谨受教。但有一事相问,请西门将军明示!”
“说,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一一讲出来。我西门彪当着大伙的面回答你,将来哪条做不到,让大伙指着我的脸吐吐沫!”
“无他,将军在南方日久,转战各地,见多识广,刘某敢问将军一句”刘协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林琦,看了看外甥周养浩。自己要问的东西,不能问林琦这样读过书的人,因为他们不会说实话。“大宋积弱三百余年,真的还有希望么。谁之手可以力挽天河?”
说完,双目炯炯,盯上了西门彪的眼睛。
周围所有醴陵官兵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只有他们,能理解刘协的话本意。刘协不是为自己所问,而是大伙,为了所有降过元的新附军而问。
曾经为大宋奋战过的将士都知道,那三百多年的残躯,早已失去了灵魂。纵是扁鹊在生,华佗复世,恐怕也救不回来。
当年是贾似道误国。可死了贾似道,陈宜中丞相依然无力挽救这个国家。那些痼疾,那些文人对武夫的排斥与倾轧,那些外戚独揽权柄,清流空谈误国,自命精英,把百姓不当人看的毛病依然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减小。
眼下虽然听说出了个文丞相,可他能左右得了朝廷么?能挡住那些明枪暗箭么?况且张弘范马上带领百万大军南下,残宋做好了应对准备么?还是依然忙着乱哄哄争夺一个本来就存在不了几天的权位。
一旦在争权斗争中失败了,那些忠字当头的精英们,会为大宋殉难么?恐怕投降起来,比任何人都快吧!
大伙当年降了元,此刻再降宋,心里有魔障,并不难克服。如果哪天大宋又不成了,还要降元。这来来回回,笑话可就大了。还不如现在就战死,或者卷铺盖回家。
“这?”西门彪被刘协盯得有些心慌,后退了半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大宋完蛋了,谁也救不了。当年起兵抗元的时候,大当家陈吊眼就这样说过。但大宋完蛋了,大伙就不抵抗了么?
“俺是粗人,只会说粗话!”西门彪搔了搔光头,有些尴尬地回答。
“但说无妨,我只想听一句实话!”刘协期待地说道。
“大宋能不能救,俺不知道。但俺知道,不能给鞑子当狗。即使战死了,起码后人问起来,俺西门将军是站着死的,没当四等人,命比一头驴贵!”在北元朝廷的告示中,赏格高达一万贯西门彪看看林琦,目光中带上了几丝歉意。“朝廷的事,俺不懂。俺做事不为皇上,不为朝廷。只问自己的本心。当年大宋官府是王八蛋,逼得俺反了。但蒙古人更混蛋,所以俺继续反,直到打出一个清平世界来!”
“谨受教!”刘协整顿衣冠,正色施礼。礼毕,摘下头上皮盔,遥遥地丢到了城下。